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嫡女被虐三百日,侯门祠堂烧红天余笙笙傅青隐最新章节

香林 著

其他类型连载

余笙笙歪倒在蒲团上,蜷缩着身子,眼睛微合,不断轻抿嘴唇。她太累太饿,从昨天到现在,还滴水未进。恍惚中有脚步声纷沓而来,还夹杂着人声。由远及近。她一激凌惊醒,几乎是本能地跪直,双手交叠,叩头。苏夫人看着她叩拜,顿时红了眼眶:“笙笙,你这是......”吴嬷嬷扶住苏夫人,叹口气道:“笙小姐,您明知道夫人心疼您,这样不是让她更难受吗?”苏砚书惊愕回神,抓住余笙笙肩膀:“你给我起来,跪来跪去,你要恶心我们多少回?”余笙笙白着脸忍痛道:“二公子,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满意?”“你!”苏砚书见她摇摇欲坠,手下的肩膀骨头硌手,心头一惊,她怎么这么瘦了?明明之前在府里两年已经养胖了些。这才一年功夫......苏知意急声道:“二哥,快松手,妹妹瘦弱,好不...

主角:余笙笙傅青隐   更新:2025-03-13 20:25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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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余笙笙傅青隐的其他类型小说《嫡女被虐三百日,侯门祠堂烧红天余笙笙傅青隐最新章节》,由网络作家“香林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余笙笙歪倒在蒲团上,蜷缩着身子,眼睛微合,不断轻抿嘴唇。她太累太饿,从昨天到现在,还滴水未进。恍惚中有脚步声纷沓而来,还夹杂着人声。由远及近。她一激凌惊醒,几乎是本能地跪直,双手交叠,叩头。苏夫人看着她叩拜,顿时红了眼眶:“笙笙,你这是......”吴嬷嬷扶住苏夫人,叹口气道:“笙小姐,您明知道夫人心疼您,这样不是让她更难受吗?”苏砚书惊愕回神,抓住余笙笙肩膀:“你给我起来,跪来跪去,你要恶心我们多少回?”余笙笙白着脸忍痛道:“二公子,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满意?”“你!”苏砚书见她摇摇欲坠,手下的肩膀骨头硌手,心头一惊,她怎么这么瘦了?明明之前在府里两年已经养胖了些。这才一年功夫......苏知意急声道:“二哥,快松手,妹妹瘦弱,好不...

《嫡女被虐三百日,侯门祠堂烧红天余笙笙傅青隐最新章节》精彩片段

余笙笙歪倒在蒲团上,蜷缩着身子,眼睛微合,不断轻抿嘴唇。

她太累太饿,从昨天到现在,还滴水未进。

恍惚中有脚步声纷沓而来,还夹杂着人声。

由远及近。

她一激凌惊醒,几乎是本能地跪直,双手交叠,叩头。

苏夫人看着她叩拜,顿时红了眼眶:“笙笙,你这是......”吴嬷嬷扶住苏夫人,叹口气道:“笙小姐,您明知道夫人心疼您,这样不是让她更难受吗?”

苏砚书惊愕回神,抓住余笙笙肩膀:“你给我起来,跪来跪去,你要恶心我们多少回?”

余笙笙白着脸忍痛道:“二公子,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满意?”

“你!”

苏砚书见她摇摇欲坠,手下的肩膀骨头硌手,心头一惊,她怎么这么瘦了?

明明之前在府里两年已经养胖了些。

这才一年功夫......苏知意急声道:“二哥,快松手,妹妹瘦弱,好不容易才把身子养好,不像我从小摔倒惯了,她哪禁得住你这么抓捏?”

是啊,笙笙刚来的时候瘦得像只小猫崽,他连握着她的手腕写字都不敢用力。

可阿意不一样,阿意从小就练武骑马,坚强勇敢,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的女孩子,以前英姿飒爽,现在只能坐轮椅。

苏砚书刚才的心软又消失无踪,手上力道加大:“让你跪祖宗,你是半点都没反省,这一夜也是白费。”

他目光往地上一瞥,忽然又凝住。

蒲团旁边,有一小滩液体。

“那是什么?”

不等余笙笙回答,苏砚书眼底的怒意隐在深处:“苏笙笙,面对列祖列宗,你也不知道收敛吗?”

余笙笙白着脸,额角的冷汗都渗出来,眼神中的倔强却一丝不减。

“二公子,当着苏家祖宗,还是叫我余笙笙,他们还没认我。”

苏砚书看着她眼神中的倔强,听到她再次否认姓“苏”,心头的火怎么也按捺不住,明明这个妹妹刚回来的时候,那么乖巧听话,说不进祠堂没关系,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;明明那双眼睛看向他时,满满都是崇拜。

看他写最简单的字,念最易懂的诗文时都会忍不住拍手:“二哥懂得真多,我也想像二哥一样!”

怎么就因为围场上的一件事,就这短短的一年,会变成这样!

“就是因为没进祠堂,你才心存不满,你才怨恨我们,是不是?”

苏砚书又抓住她右手手腕,“就算你长在乡野,不懂礼仪廉耻,那两年我是不是教过你?”

“在祖宗牌位面前,你摔碗洒汤,谁给你的胆子?”

余笙笙肩膀疼还未退,手腕又被苏砚书擒住,骨头都要裂开。

她看着被苏砚书狠狠擒握着的右手——当初教她写字时,苏砚书也是握着她的腕子,但那时,轻而又轻,仿佛她是易碎的瓷,一碰就会碎,生怕弄疼了她。

可是现在,她的手打断重长,真的成了破碎的骨,苏砚书却恨不能再次把她捏碎。

她痛得眼前发黑,苍白嘴唇交出血丝:“摔碗洒汤,二公子此话从何说起?

礼仪我是不懂,廉耻却是天生就知。”

苏砚书气笑:“好一个廉耻天生就知,那你告诉我,这是什么?”

他抓着余笙笙手腕往前一拖,拖她到那滩污渍前。

“你怎么解释?”

余笙笙偏头看他,像看傻子一眼,嘴角漫起轻蔑的笑。

“你笑什么?”

苏砚书不由自主拔高音量,面对余笙笙的笑,他心里莫名有点慌。

这个笑,他见过一次,当初在围场上,他和别人一样,也默认那支箭是余笙笙射出的时候,余笙笙求助的眼神为成愕然,最后,化作这样一个轻蔑的笑。

在笑什么?

笑他懦弱,虚伪?

不,他不是,他只是顾全大局!

如果那时候他承认......事态一定会闹大,说不定还会有人趁机拖太子下水。

他是为了苏家,为了太子,为了社稷安稳!

他没有错!

他再次收紧手指,证明想法是对的。

余笙笙额头汗珠滚落,脸色苍白如纸:“放开......我......”苏夫人似刚回神,赶紧过来,轻拍苏砚书的手:“快松手!

有话就不能好好说?”

苏知意也柔声劝道:“二哥别生气,稍后让人清洗干净就好了,妹妹应该不是故意的,祖宗先辈应也不会怪罪。”

苏夫人去拉余笙笙的手:“让娘亲看看。”

余笙笙手疼得厉害,无力垂下,从苏夫人手边滑脱。

苏夫人脸色一白:“笙笙......”苏砚书见状,还想拉她,余笙笙后退一步:“二公子,不妨问问负责看守我的人,我洒的是什么汤水。”

苏砚书嗤笑:“问就问,我看你怎么狡辩,来人,大声说,笙小姐都在祠堂里用过什么?”

婆子哆哆嗦嗦:“回大公子,老奴等......并未给笙小姐送任何吃食汤水。”

苏砚书怔住。

余笙笙此时再也撑不住,什么也没说,双眼合上,软软倒下。

苏砚书下意识快走两步上前,想伸手接住,目光往下瞥,看到雪白靴尖踏在那片液体上,已被染红。

“这是......血?”

苏定秦变了脸色,直视苏砚书:“你弄伤她了?”

苏砚书神色惊诧,握紧手:“没有,我怎么可能?”

苏知意歪头思索一下:“大哥,先别急着怪二哥,依我看,这......这应该是妹妹的月事到了。”

她这话一出,苏砚书脸微红,但明显松口气。

“我就说,我根本没用什么力,怎么可能伤到她!”

他拧眉看着靴子,“可惜了阿意为我做的锦缎靴!”

苏夫人院中。

余笙笙在昏迷中仍皱紧眉头,苏夫人想给她抹去头上冷汗,她突然警醒,一把推开。

苏夫人抓着帕子无所适从,吴嬷嬷垂眸道:“笙小姐,您......夫人担心得一直哭,早膳都没吃一直在等着您,您何必非得扎她的心呢?”

余笙笙挣扎坐起来,苏夫人道:“别说了,快去,把我给笙笙准备的衣裳拿来。”

吴嬷嬷把衣裳取了来,苏夫人抚着衣裳道:“也不知你穿上合不合身,快试试看!”

余笙笙下床垂首:“多谢,我回院子去换。”

一道带着愠怒的声音自门外响起:“我看,你是舍不得皇后赏的华服吧!”


苏定秦收回手,无声冷笑。

呵,说了半天,是他自作多情?

他语气凉几分:“这么早,祖母还没起。”

“那我就在院子里等。”

苏定秦喉咙滚出一声笑:“你倒是懂规矩。”

老夫人不喜她,苏定秦早就知道。

知道苏家小千金另有其人,府里准备接人时,本来他想亲自去,快点见到这个小妹妹,是祖母拦下他。

回来之后祖母也给余笙笙立了不少规矩,她从未叫过苦,有过抱怨,都是笑眯眯的,说祖母是为自己好。

这让苏定秦更心疼,为了让她好过些,只要不上朝,都会陪她来。

如今,她规矩学得到位,挑不出错,却也不用他在身边。

苏定秦心里乱嘈嘈的,像塞满乱七八糟的草,吐不出,又闷得难受。

他一甩袖子:“那你自己去吧!”

他也有点赌气,想让余笙笙求一求他,哪怕说让他送到院门口,他也会答应。

但余笙笙竟什么也没说,福身就走。

苏定秦握紧拳头:“白眼狼!”

余笙笙到老夫人院中,老夫人果然还没起,只一个粗使婆子来回她,让她等。

一直到天光大亮,阳光热烈似火,她的里衣近乎湿透。

赵嬷嬷才出来,站在廊下淡淡扫她一眼:“笙小姐回去吧,老夫人这里一会儿有贵客,没时间见你。”

余笙笙福身告退,后退几步才转身。

赵嬷嬷一直瞧着她,眼神鄙夷,哼,窝囊废,连郡主的头发丝都比不上。

此时苏知意也来了,赵嬷嬷满脸堆笑,赶紧下台阶来迎接。

“郡主来得正好,老夫人在等您呢,一早让老奴准备了雪花酷和樱桃盏,就等您来了解解暑气。”

“多谢嬷嬷,”苏知意声音爽朗,“妹妹也在?

不如一起去给祖母请安?”

赵嬷嬷眼角余光扫一下余笙笙:“郡主,一会儿沈公子要来,老夫人这才特意请了您。”

“这其它人,就不方便在场了。”

余笙笙知道,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,她脚步都没有顿一下,利索出院。

身后苏知意的声音都染着笑:“沈哥哥巡防回来了?”

“听说是昨晚回来的,一回来就来看您。”

赵嬷嬷边说边瞄院门口,余笙笙的影子已经不见了——算她识相,就是得让她知道,沈公子是郡主的良配,可不是她能肖想的。

余笙笙听出赵嬷嬷的话外之音,只觉得好笑。

沈家?

她才不稀罕。

当初被接回府,苏夫人曾亲自教她女红刺绣,余笙笙第一次绣帕子,就绣一株兰。

虽然绣得很丑,却是她第一次自己完全成一件绣品,想的是将来有机会送给珍视的人。

不料,那方帕子在一次家宴上,被沈之渊捡到,看到那株兰,所有人都以为,她是偷偷绣给沈之渊的。

包括沈之渊自己,因为沈之渊,表字兰驰。

那时苏知意红了眼,就差哭着说要把亲事让给她。

沈之渊当众表示,此生只娶苏知意。

余笙笙好言解释,那方帕子根本不是给他的。

真是笑话,天底下只有他自己的表字带“兰”字吗?

管他什么兵部侍郎的儿子,什么青年才俊,都与她无关。

她心里,只有一个人。

可好像所有人都认定,她对沈之渊有企图,想夺亲事。

得快点走,以免又遇见,正要转道,有人叫她,声音不带情绪。

“余笙笙!”

重音落在“余”字上。

她假装没听见,转身就走,沈之渊音量提高。

“余笙笙,站住!”

余笙笙脚步越来越快。

“唰!”

一道冷光贴着她鞋边闪过,六芒星暗器把她裙摆钉在地上。

她再迈不动步,差点摔倒,沈之渊慢步走过来,看着她的侧影,她比一年前高了些,瘦了些,身姿挺拔,如一株瘦而韧的竹。

发丝被热风掠过,丝丝柔柔起伏落下,配上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,宛如一幅仕女图,沈之渊心头莫名悸动一下。

随即又无声冷笑——欲拒还迎,这种把戏,他见得多了。

这个女子,果然还是对他心有幻想。

怎么可能没有呢?

一个乡下野女,即便是苏家的骨血,但十几年流落在外,早就失了贵气。

乍见他这种优秀男子,芳心岂能不动?

“我方才叫你,你没听见?”

他开口就语气不善:“把暗器还给我。”

余笙笙把暗器从地上拔下来,抛还给他:“沈公子收好了,别再四处丢。”

沈之渊接住,轻蔑一笑:“要不是你玩欲擒故纵的把戏,越叫你越走,我能用暗器吗?”

余笙笙不想和他纠缠:“沈公子还是赶紧去老夫人的院子吧,郡主和老夫人都在等你。

告辞。”

她说罢要走,沈之渊喝道:“站住!”

“余笙笙,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,你记住了,你姓余,和我沈家有婚约的是苏家千金。”

他上前一步,看着余笙笙细嫩的脖颈,几丝发落在其中,黑白相映,似能灼伤他的眼。

沈之渊收回目光,语气更沉几分:“无论你用什么手段,我都不会看你一眼,我心里,只有知意。”

余笙笙心里冷笑,嘴里快速道:“是,我记住了,恭祝沈公子和郡主早点成婚,幸福无边。”

沈之渊莫名火起:“你阴阳怪气地说什么?

当初明明是你,私下打听我的表字,还......”余笙笙忍无可忍:“沈公子,天底下表字带兰的人,只有你一个吗?”

沈之渊一噎,余笙笙别开目光:“我从未对你动过什么心思,以前没有,以后也不会,我用性命担保,不会破坏你和郡主。

告辞。”

余笙笙正要走,忽然看见从远处跑来一条狗。

那条狗并不大,全身雪白,吐着鲜红的舌头。

余笙笙脸色瞬间煞白!

铁笼,狗叫,尖牙,突然间像决堤的水汹涌奔来,把她吞没。

只要她稍有错处,就会被关进狗笼子,她拼命蜷缩在角落,只要稍微往外挪一点,拴着铁链子的狗就能用牙撩到她的皮肉!

那些都是凶猛的大犬,呼哧声,磨牙声,甚至口水滴落声,都在她耳边炸开,冲击她的耳膜。

余笙笙后背已满是汗,耳边轰鸣着,只见沈之渊嘴巴一张一合,完全听不到他说的是什么。

余笙笙后退两步,已经完全忽视沈之渊,满眼全是狗鲜红的舌头和尖牙。

沈之渊看她神色,欲发不满,抱起狗走向她:“你......”余笙笙额头被汗浸湿,双腿控制不住微微颤抖,她想跑,但脚软得不听使唤。

眼看沈之渊越来越近,她腿一弯,差点摔倒。

沈之渊下意识一把捞住她。

不远处树后,苏知意坐在轮椅上,目光平静,眼底却若有惊浪滔天。


“证据”确凿。

赵嬷嬷面无表情:“按家法,偷盗,三十板子。”

“打!”

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押着吴奶奶的肩膀,就往台阶下拖。

余笙笙心急如焚,吴奶奶刚被罚跪了那么久,刚才在她面前就是强撑着装没事。

三十板子下去,怎么受得了?

“慢着!”

余笙笙快步下台阶,“点心是我让吴奶奶帮忙拿的,我没吃饱,嘴馋祖母屋里的点心,想来祖母疼我,不会怪罪。”

“此事,不关吴奶奶的事。”

赵嬷嬷嘴角一勾,轻蔑尽显:“笙小姐,话可不是这么说,老夫人自然是疼您的,您开口要,别说一块,一盒子都舍得。

可这老奴偷拿,就是另外一回事。”

“打!”

余笙笙喉咙艰涩,掌心都渗出汗来,想要强行阻拦,又知根本行不通。

恰在此时,苏砚书缓步进来,皱眉问道:“在闹什么?”

他抬眼看到余笙笙红着眼眶,孤零零站在一侧,对面是赵嬷嬷等一众婆子。

余笙笙身影单薄,像一株未长成的小树,瘦弱又倔强。

苏砚书心头像被拧了一把,想起余笙笙初来那年秋天,独自站在花园桂花树下。

他问她在干什么,她眉眼笑得弯弯:“我听二哥念书的时候咳嗽了两声,想着摘点桂花,给二哥做桂花蜜泡水喝。”

那年初冬,他就收到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桂花蜜,粒粒桂花金灿灿,是余笙笙一点点挑出来的,裹着亮晶晶的蜜,像极了余笙笙的笑。

时至现在,那只用来装桂花蜜的罐子,他都没舍得扔。

苏砚书快步走到余笙笙身侧,和她站在一处,面对赵嬷嬷。

“你要干什么?”

赵嬷嬷赶紧端正行个礼,笑容谦卑:“老奴见过二公子,不是老奴放肆,实在是吴婆子偷点心,证据确凿,老奴奉老夫人之命,不得不家法处置。”

苏砚书皱眉,扫一眼吴奶奶,又看余笙笙:“一点点心都偷,果然改不了乡下下贱的习性,这种奴才,须得磨磨性子,教她做人。”

余笙笙抬眼看他,漆黑的眸子无波无澜,隐约有光芒一闪,似火光。

乡下下贱的习性——余笙笙双手手指拧在一处。

在苏砚书,不,苏家人眼里,来自乡下,本身就是原罪。

像偷盗之罪,压根都不用审问,不用问来龙去脉,就可以认定。

苏砚书被她那一眼看得心莫名一慌,又涌起一点淡淡的烦躁。

“她偷别人的也就罢了,偷的是祖母的,别因她连累你自己。”

余笙笙眸眸,长睫掩下情绪:“二公子有所不知,是我没吃饱,看祖母那里的点心好吃,让她拿的。”

“你......”苏砚书眉头微拧,“你怎么不跟我说?”

苏砚书对赵嬷嬷道:“行了,不就一块点心的事,你去回祖母,就说点心我吃了,回头我买一斤赔给她老人家。”

赵嬷嬷尴尬挤个笑,还未回答,余笙笙抢先道:“不必。”

“不劳二公子费心。”

她敢吗?

之前这种教训太多了。

她回来第一年吃年夜饭,苏知意不小心碰到她手里玉筷子,筷子落地摔成两断。

老夫人问她怎么回事,她还没说,苏知意就把错揽过去,口口声声是自己的错,苏砚书也站起来说,是他的错,一双筷子而已,算在他头上,回头把太子赏的象牙筷子送祖母一双。

可余笙笙并没有因此逃过惩罚,反而被罚得更重。

苏知意一脸愧疚,苏砚书不断说是他的错。

他说一句,老夫人就命人打余笙笙的掌心一板子。

那时候余笙笙觉得,老夫人管她严,是为她好。

在别苑这三百多个夜晚,她把在苏家的两年翻来覆去想了好多遍。

老夫人就是不喜欢她,而苏知意和苏砚书求情的话,未必是对她好。

苏砚书沉下脸,觉得满心热情被冷水泼头。

“笙笙,你别不知好歹,你在这儿跟我硬气什么?

就凭你去祖母面前,能求得下情来吗?”

余笙笙福福身:“此事老夫人要打要罚,我都认,就不烦劳二公子。”

“你!”

苏砚书握紧手里的药瓶,“亏我还想着给你送上好的药来,真是一腔真心喂了狗!”

吴奶奶被压着肩膀抬不起身,声音有些发闷:“笙小姐,不......不必为了老奴惹怒二公子和老夫人,老奴......认。”

吴奶奶只字没提是老夫人赏的点心,她是从乡下来,是没有文化,但她不是傻。

打狗要看主人,她就是一条老狗,打的不是她,她的主人也不是老夫人,是针对余笙笙。

“吴奶奶,”余笙笙喉咙艰涩,眼泪差点涌出来,“我......”她想走过去,被苏砚书一把抓住:“为了个婆子,你倒是真情实意,我是你二哥,特意拿了皇后赏的祛痕膏......”提及皇后,余笙笙心头一片恶寒。

她甩开手道:“不必!

二公子还是自己留着吧,我身贱体糙,不配。”

苏砚书被她一甩手,身子往后一退,药瓶也脱了手。

瓶子骨碌碌打几个转,滚到他靴子边。

苏砚书垂眸看着瓶子,再次缓缓抬眼看余笙笙,喉咙里溢出一声笑。

他一脚把瓶子踢开,语速缓慢却极具压迫:“还愣着干什么?

把这个婆子提出去,我要亲自看着她受罚!”

“你,”他又看赵嬷嬷,“去回祖母,就说我为她老人家分忧。”

赵嬷嬷福身道:“是!”

余笙笙急声道:“二公子!”

苏砚书回头看她一眼,好啊,养不熟的小猫崽子,不好好收拾一下,总是亮爪子,真当他这个二哥是泥捏的不成?

不是在意这个老婆子吗?

那就好好收拾,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奓刺!

两个婆子把吴奶奶拖到院外,余笙笙快步要跟上,被周婆子拦住。

周婆子满身尘土,脸上还有被打的青紫,嘴角都在渗血。

“笙小姐,不......不可,您若是冲动,不但救不了她,还会让惩罚更重,万万要忍耐啊。”

余笙笙听着外面响起的板子声,心如刀割,浑身微微颤抖,眼白满是血丝。

她声音从喉咙里挤压出来:“你是她们派来监视我的,就是为了看我难受,是不是!”

周婆子嘴唇颤抖几下,声音低哑开口:“老奴......”
余笙笙没理会如珠言语里的讥讽,在皇后别苑,她早就习惯打压羞辱,这种言语上的讥讽,根本不会让她有半点波澜。

她一心只想去看看吴奶奶。

快步往外走,身后如珠轻嗤一声。

还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,急急在她身后跟着。

“小姐,小姐留步!”

周婆子压着嗓子急声:“小姐若是这么去了,不会有任何用处,只会让她受更多苦。”

余笙笙停住脚步,霍然回身。

周婆子急得脸涨红,右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点着地。

余笙笙喉咙似被扼住,双手紧紧相握,直到无力,慢慢松开。

是的,她不能冲动,不能。

周婆子见她停下来,慢慢走上前,轻声道:“小姐且回房间休息,老奴去看看,一有消息,立即来回禀。”

余笙笙心口像浇了火油,向四肢蔓延,盯着周婆子半晌,才慢慢吁出一口气。

紧握的双手松开,掌心被掐得破了皮,针扎似地疼。

“多谢。”

她说。

周婆子连忙摆手:“老奴不敢。”

她低着头,慢步拖着腿出院去打探消息。

余笙笙再急,也只能先回屋。

脚尖蹍过地上的瓜子皮,眼皮垂下,一眼不多看如珠。

如珠看她这副窝囊样儿,嘴撇到耳根。

没用的东西,也配和郡主抢地位,呸!

一直天近中午,周婆子独特的脚步声才响起,余笙笙立即往外走,未下台阶,便看到和周婆子一起来的吴奶奶。

四目相对,吴奶奶慈爱笑起来,深深的皱纹在眼角,在嘴边散开。

“笙笙,早上没吃饱吧?”

吴奶奶怀里摸出个纸包,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。”

余笙笙有些恍惚。

她像回到乡下,没打着猎的时候就得饿肚子,还没到家就看到吴奶奶站在村口张望,见她回来,就笑眯眯地招手。

“笙笙,没吃饱吧?

看我给你带了什么。”

有时候是半个馍,有时候是一块野菜糕,有时候是两个甜甜的大枣。

那是她在苦涩的童年里唯一的点点甜。

余笙笙忍了许久的眼泪,终于汹涌而下。

“吴奶奶!”

她快步过去,把吴奶奶抱住,呜咽出声。

如珠不在,借口说去看午膳已离开许久,周婆子默默退到院门口。

吴奶奶粗糙的手指抹去余笙笙的眼泪:“别哭,好孩子,奶奶好着呢,在这儿不愁吃穿,卓哥儿还去私塾读书了,多好呀,都是托你的福。”

余笙笙睁大泪眼,难掩惊怒:“卓哥儿也来了?”

吴奶奶叹口气:“是呀,前不久你婶子进山挖药材,不小心就......摔死了,就剩下我和卓哥儿,我来,他也得跟来。”

吴奶奶年轻时就做了寡妇,儿子三十岁时也去了,留下她和媳妇小孙子相依为命。

如今儿媳妇意外身亡,她和小孙子一老一小,都被苏家接进府里。

余笙笙咬紧后槽牙,用力闭眼,把眼泪流完,狠狠抹去。

“奶奶,进屋,我给您抹点药。”

二人进屋,吴奶奶局促地坐下,堪堪只坐着椅子边儿,却说什么也不肯卷起裤管。

“没事,我都上好药了,唉,就是跪一下,乡下人皮糙肉厚,我受得住。”

吴奶奶笑得开怀,献宝似的把纸包塞到余笙笙手上。

隔着纸包都闻到甜香气,纸被浸润,这样的点心,不知道比当初的冷馍、野菜糕好了多少倍。

但余笙笙还是觉得,不及那时吃得开心。

“快吃吧,这是老夫人赏的,能吃。”

余笙笙喉咙发堵,点头低低应一声,掰一小块儿塞嘴里。

“好吃。”

吴奶奶拉着她,心疼不已:“瘦了,怎么瘦这么多?”

“我长个了,就显得瘦,其实还好。”

余笙笙满嘴点心难以下咽,说话含糊。

“长高好,是大姑娘了,以后寻门好亲事,嫁个好人家过好日子。”

吴奶奶叹口气,“可惜牧白在你离开之后不久,也被家里人接走了,后来也一直没有联系,不然,你在京城也......”所以,您什么都知道,知道我过得不好是吗?

齐牧白和她青梅竹马,一起长大,虽长在乡野,却是温润君子,天资聪慧又自幼苦读,参加考试一路到今年科举,定会有大好前途。

余笙笙忍住泪,心头又涩又暖,会见到的,他就是我离开这里的希望,当初回苏家时,就曾和齐牧白约定好,待科举高中,就风风光光来见她。

再见之时,就是她离开之日。

只是,现在为了吴奶奶的安全考虑,暂时先不能告诉她。

“对了,”吴奶奶又摸出一支用帕子包着的素银簪子,“这是我刚来的时候,老夫人赏的,你及笄的时候,我不在,这支簪子算补给你。”

她说着,站起来仔细把簪子插在余笙笙头上。

“愿笙笙平平安安,快快乐乐,健健康康。”

没有华丽的词藻,只有最平凡最朴素的愿望。

余笙笙忍住满眼泪,眉眼微弯:“好。”

及笄......去围场之时,苏定秦还说,再过一个月就是苏知意的及笄礼,她和苏知意的生辰应该是一天,到时候一起办,还问她想要什么礼物。

她当时是怎么说的?

她说,能在娘亲和哥哥们一起过,就是最好的礼物。

她还悄悄准备了礼物,送给大哥二哥,打算在围场猎一只兔子,给娘亲做一副暖袖。

二哥还点她的额头笑说,是她及笄,不用给他们送礼。

于是,一语成谶。

她没能送出礼物。

围场上被带走,她的及笄日就在别苑中的折磨中度过。

她早忘了,苏家人也没有提及。

余笙笙摸摸头上的簪子:“奶奶,您等等我,我一定会想办法,我们......”话未了,忽听院中扑通一声。

随即就是一声怒喝:“来人,把偷盗之人给我抓出来!”

余笙笙脸色微变,到台阶上一看,老夫人身边的管事赵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闯进来。

周婆子被踢倒在地,挣扎着要起,被一个婆子踩住肩膀。

赵嬷嬷扫余笙笙一眼,膝盖都没有弯一下,一指吴奶奶:“把她给我拿下!”

几个婆子撸袖子往上闯,余笙笙挡下,声音平静:“你们要干什么?”

赵嬷嬷脸皮扯一下:“她手脚不干净,偷了点心。”

“要是别的也就罢了,偏是老夫人爱吃的桃花酥,又贵又难买。”

她说着一摆手,一个婆子进屋,把余笙笙吃剩下的点心拿出来。

余笙笙看着那半块点心,像刀子扎进眼底,痛楚和怒火舔着刀尖,刺遍她全身。

老夫人,这是在敲打她,为饭桌上的事。

当时不声不响,却从未想过要放过她!


苏砚书一脚踏进来,目光都透着沉沉凉意。

记得余笙笙刚归家,面对母亲准备的衣裳,那么欢喜,眉眼都是笑弯的,小心翼翼摸了又摸,那小模样让他心疼不已,恨不能把全京城的好看衣裳都让她试试。

可现在,衣裳还是那些衣裳,她却冷脸相对,只爱华裳。

“皇后赐的华服精美,母亲准备的衣裳自然比不上,不过才离家一年,就如此爱慕虚荣。”

苏夫人低声轻斥:“砚书,不能这么说你妹妹!”

“母亲,她根本就没事,刚才......不过是月事血,脏了阿意给我做的靴子不说,脏血入祠堂,简直就是羞辱祖宗。”

苏夫人诧异:“笙笙,你......”余笙笙闻言,微微闭眼,抬手解外裳,动作缓慢却坚定。

亲兄妹也是男女有别,苏砚书脸色微变,正欲转过脸骂她不知羞耻,又猛地瞪大眼睛。

余笙笙解下外裳,里面穿的不是丝质里衣,而是一年前从围场上被拖走时的那件。

只不过那时还是簇新的,此时肮脏破烂,可见干涸的血迹。

余笙笙动作不停,踢掉脚上鞋子,鞋中满是血,白袜已成红袜。

现场一静。

苏砚书忍不住后退一步,眼前赤红让他又想起一年前余笙笙被鲜血染红的后背。

当时,她也是穿着这件衣裳。

此时,那些鞭痕仍在。

他撞上桌边,稳住心神。

连进来的苏知意都抿住唇。

苏夫人捂住嘴,眼泪滚落。

余笙笙直视苏砚书:“二公子,满意了吗?”

苏砚书张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
怎么会......她怎么会伤成这样的?

余笙笙垂眸,长睫遮住眼中情绪,也无心看这些人或惊或疑的神色。

苏夫人泣不成声:“我的笙笙,你这是受了多少罪,是娘亲不好,娘亲不知道......”苏砚书极力稳住情绪,摇头否决:“不可能!

京中贵女谁没有学过规矩?

宫里来的嬷嬷虽严格,但都知分寸,绝不会这般。”

“更何况,大渊以孝治国,太子仁孝,皇后贤德,怎么会容许手下做这种事?”

余笙笙轻笑着系好最后一个扣子:“皇后贤德,当然要为苏小姐出气,我身为射杀她不成惊她马的凶手,受这种惩罚,你很意外吗?”

苏知意眼睛微睁,双手自觉握紧扶手,呼吸都急促,似随时都能破碎。

一个在笑,一个泪盈于睫。

苏砚书只觉得刺目,之前阿意能走能跑能骑马,肆意飞扬,柔弱胆小的是笙笙才对!

现在......苏砚书无声握紧手指,指关节都有点发白,她分明就是故意!

在祠堂的时候不说,质问她的时候不说,非等到现在,当着全家人的面,分明就是打他的脸!

苏砚书短促笑一声:“把这衣裳穿在里头,就是为了装可怜,让我们都愧疚?”

余笙笙眼神清冷,轻声质问:“二公子有什么可愧疚的?

因为当初那几十鞭?

还是因为知道我是无辜被陷害?”

苏砚书脸色惨白:“你!

过去的事不必再提,无论如何,我都相信太子和皇后。”

太子,皇后——余笙笙心尖颤抖,眸中一片冷意。

那两个高高在上的人,人后却是恶魔!

这一年来对她百般折磨羞辱,何曾拿她当过人?

可偏偏,她的血亲,从来不相信她。

“我从未奢望得到过你的信任。”

余笙笙低头看自己踩在地上的血袜,“抱歉,苏夫人,又把你的地板弄脏了。”

苏夫人摇头泣不成声,苏知意赶紧吩咐:“我那里有新鞋袜,拿来都给妹妹!”

余笙笙拒绝:“不必。”

苏知意的东西,她不想碰半分,她惹不起。

苏知意一怔,紧咬住嘴唇:“妹妹可是怪我?”

“不敢,”余笙笙看也不看她,“我穿我自己的。”

苏夫人眼赶紧命人去她原来的院子取。

余笙笙在里屋换衣服,其它人都退到外屋。

苏砚书重重吐一口气,仍难平心绪:“她怎么变成了这样?

明明那么乖巧,现在却是这般针锋相对,她是把她的伤当成刀,割我们的心!”

苏定秦咬牙怒斥:“那些人,怎么敢的?”

苏砚书诧异:“大哥何意?

你相信她的话?

那可是皇后别苑!

皇后何等贤德大度,太子更是如此,我能不知吗?”

苏知意轻叹:“若是责罚的伤,换成我受也就受了,左右也是习惯了的,但妹妹不同,我们都是想好好娇着养她的......”苏家兄弟紧绷的心神微缓:是啊,阿意小时候学武,也受过不少伤,岂如笙笙这般脆弱?

她在乡野长大,被养父母也虐待过多次,应该......都习惯了吧?

苏定秦轻拍苏知意肩膀:“她在乡下长大,摔摔打打也是正常。”

门外脚步声响,老夫身边的魏嬷嬷进屋福身。

“夫人,老夫人请夫人带公子小姐去那边用早膳。”

老夫人一向待他们宽和,平时不用晨昏定省,今日来叫他们都去,定然也是为着余笙笙回府的事。

一众人走进老夫人院中,临上台阶时,苏砚书低声叮嘱余笙笙:“祖母年纪大了,你再不高兴也要忍一忍,别在她老人家面前使性子。”

余笙笙睫毛都没有动一下:“我从未使性。”

苏砚书蹙眉,苏知意转头看他:“二哥别总说妹妹,妹妹怎么会不高兴?

我敢打赌,她一定会开心。”

说罢,还冲余笙笙眨眨眼。

余笙笙觉得她意有所指,心里升起一丝警惕。

老夫人怕热,屋中放着不少冰,一进屋就感觉凉爽。

外屋圆桌前几个丫环婆子正在摆饭。

苏夫人带他们进里屋,老夫人坐在榻上,眼睛微合,正由梳发的婆子给她梳头。

她已年过五十,额角尽是白丝,眼角皱眉深深浅浅散开,添几分凌厉与威严。

闻众人请安声,她缓缓睁开眼,目光越过众人,看向余笙笙。

“上前来。”

余笙笙低头缓步,走得端庄。

老夫人微颔首:“确实不错,比刚进府时强多了,规矩没白学。”

“赏。”

一挥手,在一旁跪着托着首饰匣子的人跪走到余笙笙面前。

余笙笙垂着眼睛,面对满匣子珠宝,睫毛也没颤一下。

但当她目光掠过捧匣子的人时,漆黑的眸底刹那涌起狂风骤雨,心像被沉重山体压住,半口气也喘不上来。

她眼睛赤红,酸涩生疼,看着对她绽出温和笑容的脸。

“从里面挑一样吧!”

老夫人的声音似由远及近。

余笙笙的理智也慢慢回笼,握住吴奶奶的手,压住情绪问:“吴奶奶,您怎么在这里?”

怎么在这里,做了使唤婆子?

她以为吴奶奶被接了来,就算不被厚待,至少表面过得去。

怎么会?

怎么会!

余笙笙要把吴奶奶扶起来,老夫人对着镜子照照。

“这支不好看,再换一支吧。”

吴奶奶又跪走过去。

余笙笙手上一空,心也似跟着一空。

苏知意笑容温婉,推着轮椅过来:“我就说吧,妹妹定然会开心。”


周婆子抱着余笙笙不松手。

“老奴这条腿,就是被郡主下令打断的,在这将军府,没人愿意用老奴,只有您没嫌弃,老奴就是笙小姐您的人。”

周婆子泪流满面:“求小姐为自己,也为吴嬷嬷,不能冲动。”

余笙笙身子一震,低头看她。

“小姐,您要以大局为重啊!”

余笙笙微微闭眼,大局,她要以大局为重,要平安带吴奶奶离开这里,还有卓哥儿。

若她此时不忍,吴奶奶的板子会不断增加。

“好,我、不、去。”

她字字从齿缝中磨出,把这次教训刻在心上,以后要更加小心谨慎,不能让任何人挑出一点错处。

她站在院子里,一动不动,听着外面板子落在吴奶奶身上的声音,却听不到吴奶奶叫痛的声音。

一下下,似乎落在她心尖上,痛意蔓延全身四脚,无一处幸免。

三十一下。

她在心里默数,整整三十一下。

外面喧嚣声渐远,吴奶奶也被拖走。

周婆子抱着余笙笙仍旧担忧不止:“笙小姐,您现在不能去,还要再忍忍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......老夫人院中。

她身后靠着冰丝引枕,手执紫檀佛珠,听着赵嬷嬷禀报方才的事。

“依老奴看,她也是怕了,二公子要替她求情,她都没让,二公子生了好大的脾气。”

老夫人眼睛微合,腰身笔直,像是在坐禅:“怕?

我看她是能忍,这份坚忍,可不是谁都能做到。”

赵嬷嬷轻笑:“您是不是把她想得太厉害了?

不过才十六岁而已。”

老夫人转动佛珠,语气慈悲:“罢了,只要她安分,就先这么着。

反正用不了多久,她也要派上用场,不必我再操心。”

“是。”

......天色彻底暗下,余笙笙拿出准备好的斗篷,快步出院。

如珠早就去歇着,周婆子留下看院。

穿过僻静小院,走过无人小路,余笙笙总算到吴嬷嬷住的院子。

黑漆漆,无声无人。

“奶奶。”

余笙笙也没敢点灯,忍着没落泪,生怕眼泪一掉,就模糊视线,更看不清楚。

吴奶奶勉强眼开眼,咧出个笑,挣扎着想起,又跌回去。

余笙笙赶紧扶住:“您别动,我带了草药,给您敷上。”

下午她就忍在院子里,画了张草药图,让周婆子去花园子那边找了几株草药。

吴奶奶忍痛:“没事,老夫人赐了药,好着呢,已经命人给我上过。”

余笙笙咬唇不语,看看桌上的药瓶,确实是好药。

老夫人还是一贯的作派,表面慈悲,言语温和,却有霹雳手段,从不手软。

余笙笙重新给吴奶奶上药,包扎,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,她偏过头,眼泪嗒嗒掉落。

用力抹去眼泪,握住吴奶奶的手,一老一少,相顾无言。

余笙笙在回去的路上,衣摆擦过路边草,她就似这草,不起眼,不被喜欢,但也不会轻易屈服。

穿过最后一道月亮门,再走过花园,就能到她的住处。

花园中,金桂树下有一人。

“妹妹。”

苏知意转过头,笑吟吟看着她。

月光清冷,透过枝叶缝隙落在她脸上,明明暗暗,映着那层浮在表面上的笑。

余笙笙脚步微顿,缓缓走过去,距离她两米外停住。

苏知意伸开手,掌心有一个精美的药盒:“这是上好的外伤药,大哥从边关带回来的,你拿去吧。”

余笙笙没动:“不必,多谢。”

她站在那里,姿态标准,双手交叠在身前。

苏知意目光落在她手上,她的手光洁细腻,根根若葱白。

原来刚来的时候那双手却是粗糙干裂,指甲都有好几个断的。

苏知意曾送她好几种香花膏,给她敷手,两年时间总算养出一双本该千金有的手。

在别苑一年,这双手倒是没变。

只是,右手手臂还是被打断过的,苏定秦亲自动的手,他是武将,打断一个瘦弱少女的手臂,实在易如反掌。

苏知意也没强求,笑意更浓,像亲姐妹那般话家常:“妹妹怪我顶替你过十几年好日子,要说有理,其实也没理。”

余笙笙不动声色,睫毛都没有颤一下。

“这事也不能怪我,是你养母心存恨意,说起来我也是失了亲生爹娘,也是可怜人。”

“我的郡主之位,一身荣耀,也是自己挣来的,并非依靠父兄,妹妹你若不服......服,”余笙笙打断,“我服得很,郡主若无其它赐教,我先告退。”

苏知意沉默一瞬,笑意加深:“当初你惊我的马,若我清醒着,定然不会与你计较,奈何,等我醒来,事成定局。”

余笙笙抬起头,寒潭的眸子对上她的笑眼:“是不是我惊了你的马,你的侍卫儒剑,一清二楚。”

不想和苏知意过多纠缠,对上她,从来没有什么好事。

余笙笙自己倒是不怕,但不能再连累吴奶奶。

她说罢,也不再等苏知意回应,转身大步离去。

她背影消失,儒剑才从树后过来,沉声道:“郡主。”

苏知意笑笑:“不关你的事,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“多谢郡主。”

苏知意扫一眼余笙笙消失的方向,掩下眸中冷意:亲生的又怎么样?

还不是一样抵不过名利地位。

有郡主之位在身,任何时候,苏家人舍弃的,只会是余笙笙。

余笙笙,连姓苏都没资格。

度过难熬的一夜,天未亮时余笙笙就从梦中惊醒。

睁眼看到一线月光,重重吐口气,不断提醒自己,这不是在别苑。

再也睡不着,早早起床,洗漱更衣,得一早去向老夫人请安。

苏家兄妹可能不用,但她不行。

还未到老夫人的院子,迎面遇见苏定秦。

他换了朝服,早早上朝。

见到余笙笙,苏定秦嘴角微勾。

“这么早,要送大哥上朝?”

之前余笙笙经常会送他上朝,睡眼惺忪地拉着他袖子,到府门口,看着他飞身上马,还要鼓掌拍手说好厉害。

余笙笙不在这一年,他刚开始还真有点不习惯。

抬眼看到余笙笙头上的素银簪子,觉得不像话。

“今日下了朝,大哥就回来,带你去逛逛......”他边说,边要抬手拔余笙笙发间的簪子。

余笙笙后退一步,垂首行礼。

“不敢耽误少将军上朝,我还要去向老夫人请安。”

苏定秦手僵住,神情垮下,竟然是去请安的,不是要送他上朝?


余笙笙脚步一顿。

看清她眼中裂开的情绪,不似刚才那般冷静,苏定秦嘴角微翘。

“不是喜欢跪,不是说没见过祖宗吗?

让你跪个够!”

苏夫人眼泪滚落,正欲阻止,苏知意拧眉,双手扶着膝盖,神色痛苦。

苏夫人慌忙问:“意儿,可是腿伤又犯了?”

苏定秦和苏砚书都急忙围过去。

余笙笙也被府兵围住,和苏家人隔开,押去祠堂。

祠堂门重重关上,她跪在蒲团上,让脚歇息一会儿,重重吐一口气。

心头有一丝丝欢喜,但更多还是心酸愧疚。

能见到吴奶奶自然开心,三年未见,也不知道她好不好,之前给她捎的钱和衣裳有没有收到。

可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,她还想逃走,不能再拉着吴奶奶跳火坑。

还有,余笙笙敏锐觉得,皇后不会大发慈悲突然放她,也不是苏家求的情。

那是为什么?

甚至把吴奶奶接了来,这其中,必有缘由。

胡思乱想中,夜色慢慢降临,祠堂幽暗,无人来掌灯。

余笙笙微合上眼睛,额角渗出薄汗,她努力平复心情,一遍遍告诉自己,这不是别苑,这不是暗室。

耳边掠过的是窗外的风声,不是猛兽嘶吼。

尽管如此,三百多个黑夜形成的恐惧记忆,还是混在闷热的空气里,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
......芳菲院中,灯火通明,床对面的旧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取凉器,下面是冰盆,上面是精巧的三叶竹扇,苏砚书轻摇把手,丝丝清凉轻柔包裹住苏知意。

这台取凉器是内务府做的第一批,进献给东宫的,苏砚书在对诗会上赢了其它人,请太子把这个当成彩头,带回来给了苏知意。

苏知意长发散开,靠着床头,吃苏定秦刚给她买回来的冰酪。

苏夫人端着酸梅汤进来,看着正擦汗的苏定秦,嗔怪道:“你呀,就会宠着着她,这么贪凉怎么行?”

苏知意撒娇道:“哎呀,母亲,我就吃一点点,不会贪凉的,莫怪大哥。”

苏夫人无奈,只能宠溺:“最多吃一半。”

苏知意拧眉,有点不舍:“那,母亲答应我,我让儒剑从百味楼定一桌席,你们陪我吃,好不好?”

苏砚书笑容温柔:“好好,我把梨花白拿来。”

苏知意满意笑,扬声道:“儒剑。”

一名身穿劲装的女侍卫从门外进来:“小姐。”

“去百味楼,定一桌席让他们送来,记得,要有大哥喜欢的金玉炒双鲜,还要有步步高升,给二哥,富贵满堂给母亲。”

儒剑领命而去,身后屋内笑声一片。

她穿过后宅庭院,脚步一转,走向安静无声的祠堂。

余笙笙跪得腿脚发麻,近乎失去知觉,双脚底一片濡湿,她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。

但这些都不及心里对黑暗的畏惧,她强迫自己睁着眼睛,咬紧牙关与黑暗,与心魔对抗。

她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弦,就在弦将断之际,突然,一道肃杀冷意擦过她的颊边!

几根发丝飘落,一道浅浅血痕在白玉般的脸上划开,余笙笙无暇顾及这些,死死盯着扎在她面前的那枚暗器。

暗器上扎着一张字条。

她又等了片刻,看看四周,再无动静,把暗器拔起,打开字条。

她撑着地艰难起身,挪到供桌前,借着微弱红光凝眸细看。

字条上简单一句:安分守规矩,否则,后果自负。

余笙笙指尖收紧,一点红光映在她眼底,浓烈化不开的倔强无声涌动。

她张开嘴,把字条放进口中,极缓地咀嚼,把字条上的每一字嚼碎。

吞下去。

她若是孤身一人,没什么好怕的——但现在不行。

吴奶奶还在府里,她连人都还没有见到。

夜色渐深,苏知意院中的说笑声终于渐渐落幕,残席已撤,空气中还留着酒香。

苏砚书脸上泛着微红,慢步去余笙笙的院子。

手里的药瓶快被他握热了,脚步不由自主加快,快到院门前的时候却停住。

一年了,自从余笙笙被带走,他就没来过这里。

当初那支箭,其实他......苏砚书狠狠闭眼,把想法压下去。

事情都过去了,笙笙离家一年又已回府,没必要再提,若非要说愧疚,他应该对阿意愧疚更多一些。

握着药瓶的手又松了力道,罢了,再找机会吧。

他转身,又走入夜色里。

一夜过去,次日一早,苏家兄妹去苏夫人院中请安。

苏夫人昨晚睡得好,整个人都神采奕奕。

苏知意眉眼微弯:“妹妹回来了,母亲也开心了,气色瞧着都好了。”

苏砚书看看四周,目光平静,掩下一丝不耐:“已是这个时辰,竽笙怎么还不来?

莫不是等着我们去请她?”

苏定秦蹙眉,脸色阴沉:“砚书,笙笙应该不至于。”

苏夫人浅笑:“不着急,再等等,等笙笙来了就摆饭。”

苏知意笑容温柔:“许是妹妹初回到家里,不太习惯,睡得迟了,自然醒得也晚。”

苏定秦声音都浸着怒气:“一年了,一点长进都没有,真不知道这规矩是怎么学的!”

苏夫人安抚:“好了,她是妹妹,不懂就慢慢教。

吴嬷嬷,去看看笙小姐。”

“是。”

不过片刻,吴嬷嬷匆忙进来:“夫人,笙小姐不在院中。”

苏夫人一愣:“不在?

去哪里了?”

“这......老奴不知,不过看着屋里的床铺不像睡过的样子。”

苏知意微讶:“是不是昨天妹妹回来时,我们说得太重,她不开心,所以离家出走了?”

苏定秦拍桌怒道:“出走?

她好大的胆子。”

苏砚书浮现几分不达眼底的笑:“怕是在皇后娘娘那里把脾气养大了,说都说不得。”

苏夫人神色微慌,起身道:“这......难道她又回别苑去了?

不行,我去接她。”

“母亲,您亲自去接她,岂不是更让她骄纵?”

苏砚书缓声道,“把昨夜守门的奴才叫来。”

“我倒要问问,咱们的笙小姐是怎么出府的。”

屋里气压极低,丫环婆子大气都不敢喘。

家丁满头大汗地跪在门外台阶上。

“说,笙小姐昨天晚上几时出府的?”

苏砚书道。

“回二公子,奴才没见着笙小姐出府。”

苏砚书眉梢微挑:“没见着?

是不是又躲懒了?”

家丁不断叩头:“二公子明鉴,小人值夜,一刻也不敢躲懒打盹。”

苏定秦手指轻叩桌子:“府里也有巡守的侍卫,去问问他们。”

“母亲,昨天晚上您什么时辰让笙笙回的院子?”

他无意一问,把苏夫人问愣了。

“回院子?

我没吩咐,不是你吩咐的吗?”

苏定秦也愣住:“您没吩咐?

那......”他又看向苏砚书。

苏砚书也一脸愕然:“我以为大哥或者母亲会吩咐的。”

三人面面相觑,这时才意识到,余笙笙可能还在祠堂,跪了一夜!


一座无窗、十二时辰都全黑不见五指的暗房内。

余笙笙衣衫褴褛,缩在一角。

这个角落,能听到的各种恐怖声音比其它的位置要小一点点——这是她经过近三百个日夜摸索比较出来的。

“吱呀”一声,一线日光如刀光劈入黑暗。

她下意识想抬起手臂遮挡,抬到一半又赶紧放下。

在角落转缩为跪,脊背笔直,双手交叠,额头抵在手背上。

如刀的日光里,华丽大宫女裙摆轻扫,脚步都透着桀骜。

声音清冷带着轻蔑,似刀背被弹响。

“抬起头来。”

余笙笙抬头,苍白的脸色如玉无暇,丝毫不掩惊艳。

宫女眼中闪过厌恶,手指掐住她的下巴:“余笙笙,你虽为将军府之女,但自幼长在乡野,贱骨已成,皇后娘娘肯花费心血教导你,是你的福气。”

“今日出别苑回将军府之后,记住,要遵守规矩,别让人说,这一年的规矩白学了,你丢脸不要紧,皇后娘娘的名声容不得半个污点。”

“懂吗?”

余笙笙苍白嘴唇轻启:“懂。”

宫女手上力道收紧:“重说。”

“回宋女官,奴懂了。”

宫女嗤笑一声,手指一甩:“来人,拖出去,刷洗干净!”

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闯进来,把余笙笙拖出暗房。

半个时辰后,余笙笙被几个宫女嬷嬷送出别苑门外,阳光刺得眼睛生疼。

她把泪意忍下去,看向迎着她走来的苏夫人。

她的生母。

她在乡下像野草一样活着,父母动辄打骂凌虐,挣扎着活到十三岁,却在三年前被将军府告知,她本是将军府的小姐,当年将军夫人身边的婆子,因受罚心生嫉恨,用外面随便买来的女婴把她换走,扔到乡下老家虐养。

而与她交换了人生的,原来将军府小姐苏知意,被如珠如宝地骄宠着养大,还随她的生父苏大将军出战,勇为先锋,被皇帝称赞将门虎女,已获封荣阳郡主。

皇帝亲下的旨意,皇后亲自主持的封礼,已无可能更改。

所以,余笙笙这个真正的将军府嫡小姐,只能对外宣称是苏夫人的外甥女,成为将军府的表小姐。

即便如此,余笙笙心里也是欢喜的,她有了亲生父母,还有两个哥哥,这是她十三年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血亲。

她极尽可能地乖巧,懂事,归家两年来,她拿出浑身本事想融入这个家,弥补以前的缺失。

娘亲、两位兄长,甚至连荣阳郡主,除了没能给她真正的名分,对她都是不错的,让她以为,她已经彻底成为家中的一员。

可,一年前的春猎,一支流箭惊了苏知意的马,以致她跌下马,摔伤腿,昏迷之际,苏知意身边的女侍卫不容分说从余笙笙的箭篓里抢过去一支箭,声称就是她那支箭伤人不成才惊了马。

于是,哪怕她还没有来得及射出一箭,哪怕她求助解释,苏家人都一言未发,根本无需什么证据,她当场被认定为害苏知意的凶手,大哥亲自打断她能拉弓,会治伤病的右手,让她也“感同身受”;二哥亲自对她实施鞭刑,鞭鞭见血,让她牢牢记住这次错误;娘亲......娘亲在皇后提出要亲自替她教女儿规矩的时候,行大礼道谢。

那日她带着一身伤,连苏府都没有来得及回,直接从围场被带走,关到皇后城外别苑,整整一年。

整整一年,她的断骨错位、长好,背上鞭刑血肉模糊、结痂、留疤......都不曾有一个苏家人,她的血亲,来看过她。

三百多个“学规矩”的日日夜夜,早就让她明白,她还是没有父母,没有哥哥的余笙笙。

“笙笙!”

苏夫人含泪上前,拉住她的手,“娘亲来接你回家,快随我上车吧!”

余笙笙受伤的手臂被用力抓住,酸痛难当,忍不住拧眉,抽回手无力垂下。

手疼,也不及拧起来的心疼。

怎么会不疼呢?

这毕竟是她盼了十三年的娘亲,用真心用热情爱过的娘亲啊!

只是,她没力气再爱了,就像这只手,想抱,也抬不起来。

她清冷的眸子也垂下,鸦青长睫遮住眼底凉意,后退两步恭敬行礼。

“不敢劳烦姨母费心,我走回去即可。”

苏夫人一怔——当初为了两全其美,对外说余笙笙是表亲,有外人当面时让她称呼为“姨母”。

可眼下,没有外人啊。

苏夫人眼泪涌得更凶:“笙笙,你......是不是还在怪娘亲?”

扶着苏夫人的嬷嬷低声道:“小姐莫使小性怪夫人,夫人天不亮就起来,让婢女排队买了您爱吃的果子,就在车上,夫人哭了一路,眼睛实在吹不得风了。”

苏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:“笙笙,你抬头看娘亲一眼......”余笙笙抬不了头,她被关在黑暗不见一丝光的暗室,出来乍见阳光,双目刺痛难忍。

而她,也不想在苏家人面前落泪,无论因为什么。

站在一片光芒里,她的心却像一处黑洞,破烂不堪,那些归家时的热切,两年对亲人的掏心掏肺,现在都穿洞而过,无光透风。

“我步行即可,”余笙笙低声重复,转身兀自向前走。

“笙笙......”苏夫人颤声呼唤,却无法叫住她。

余笙笙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,痛得裙下的腿都在忍不住颤抖。

她脚上的鞋子乃是蜀锦做的鞋面,镶嵌东珠,厚底镂空,精巧绝伦。

只有她自己知道,鞋中放了几枚细针,锋利的针尖朝上,每走一步都扎进她的肉里。

让她步步受尽痛楚,却又不至于流太多的血。

临出宫前,宋女官声音带笑地告诉她:“一年前你是被拖来的,这回就走着回去,好好数数一共多少步,回头也好禀报娘娘一声。”

所以,她必须走回去。

她在前面走,苏夫人被婆子扶上马车,在后面慢慢跟着,又哭了一路。

余笙笙步步艰难,她一身锦衣华服,任谁路过都要看几眼,很快,就有人认出,这就是当年在围场射杀荣阳郡主不成,害得荣阳郡主落马受伤的恶毒表小姐。

路人指指点点,惊扰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。

马车用寸木寸金的乌木制成,铜色圆钉铆实,黑色车帘,沉稳神秘。

唯车帘掀起一角,流泄出一片锦绣红衣袖。

“发生何事?”

声音低冽清冷。

“回指挥使,”车窗外的黑衣男子垂首,“是大将军府的表小姐回府。”

“哦,”声音微长透着戏谑与冷漠,“是围场上那只替罪羊啊。”


策马而来的,正是余笙笙的二哥。

苏家二公子,当今太子的伴读,闻名京城的才子,苏砚书。

苏砚书翻身下马,低头看跪着的余笙笙,眉毛一拧,上前欲扶。

“笙笙?

怎么在地上跪着?

快起来。”

他抓住余笙笙的右手臂,余笙笙痛得闷哼一声,下意识一挣并一推。

苏砚书被推开,神情惊愕:“笙笙,你......”这个后来找回的小妹,初见时粗糙得像一块石头,识不得几个字,连毛笔怎么握都不会。

是他握着她的手,一笔一画,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,写全家人的名字。

现在,却不让他碰,要推他?

苏砚书脸色微沉,他走文官的路子,虽不似苏定秦那般气场强大,但将军府次子,又常伴太子左右,浑身气势散开,也足够慑人。

“苏笙笙,你是在怪我当初打了你?”

余笙笙左手托着右手臂,咬紧牙关没有痛呼出声。

怪吗?

余笙笙觉得,不应该算是怪,而是委屈。

她不怕挨打,早先十三年,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打,可那次不一样啊,是拉着她的手,口口声声说,以后绝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的二哥哥!

二哥哥温柔俊雅,读书识字,会念好听的诗文,还教她写字。

小时候挨打,她面对恨她的养母,越辩解挨得打越狠,而读书明理的二哥哥,那天也不听她解释,用执笔教她写字的手,执起鞭子,打得她鞭鞭见血。

把她的心,也打碎了。

苏砚书缓缓直起身:“好,你果然在怪我,那我问你,若不是因你害了阿意,我会打你吗?”

余笙笙抬眸,漆黑的眸子深若寒潭,声音轻却凉,似柔软冰冷的雪花没入人后颈。

“那请问苏二公子,当初是不是我的箭伤了苏知意,你心里,不清楚吗?”

苏砚书俊秀的脸上骤然闪过惊涛骇浪,又飞快归于眼底,一片死寂。

“笙笙,”苏夫人闻言,快步上前,轻轻拉住她的手,“好孩子,过去的事不提了,娘亲知道,你定然吃了不少苦,好在现在回家了,我们回去再说。”

余笙笙被她扶起,没再多看苏砚书和苏定秦一眼。

刚重新踏上台阶,一阵车轮声中夹着少女清脆的声音。

“是妹妹回来了吗?”

三年前,余笙笙第一次回苏家时,初见苏知意,也是未见其人,先听到一句“是妹妹回来了吗?”

那日,苏知意穿着一身火红劲装,红丝带束发,露出英挺的眉和微微上挑的眼尾,腰侧佩着镶嵌宝石的小宝剑,意气风发,配得上皇帝称赞的“将门虎女”四个字。

那日的余笙笙,一身粗布衣衫,磨得快要露底的鞋子,还是临来之时邻家吴奶奶给她缝了又缝,局促站在苏家前厅。

像一株野草,扎进名贵花丛。

一年未见,从那日围场余笙笙被拖走之后,这是第一次见苏知意。

她瘦了些,依旧穿一身红色劲装,红色丝带束起鸦青长发,小宝剑上的宝石熠熠生辉,纤巧的靴子纤尘不染。

除了身下的轮椅。

她几乎没变。

苏知意面带微笑,坐在轮椅上仰着头看她:“妹妹比以前更好看了,衣裳也好看,皇后娘娘的宝地,果然是养人的。”

余笙笙双手不自觉收紧,指尖掐着掌心,这身华服之下,伤疤有多丑陋,伤口有多疼,只有她自己知道。

苏知意扫一眼她漂亮的锦鞋:“妹妹这一路走来辛苦了,赶紧回去歇息吧。”

余笙笙觉得不是错觉,她的语气着重在“走”上落了落。

一个字,足以煽起苏定秦原本就压制不住的怒火。

“歇什么?!

不是喜欢走,喜欢跪吗?

那就在这儿跪着!”

苏夫人拉着余笙笙的手,挡在她身前,眼睛通红:“定秦,够了,她是你亲妹妹。”

苏知意脸色一白,挤出个惨淡的笑:“是啊,大哥,笙笙是你亲妹妹,不可以这样罚的。”

苏夫人一怔,甩开余笙笙的手,奔到苏知意的轮椅旁,俯身把她搂住:“傻孩子,是娘不好,娘说错话了。”

“妹妹,你们都是定秦的妹妹。”

苏定秦见状,怒气再次上涌,一脚踹在余笙笙肩头:“你闹什么?

一回来就搅得全家不宁,又走又跪,就显得你有腿是吗?”

余笙笙只觉得肩膀也要断了,咬牙撑着爬起来。

苏砚书扶住她肩膀,声音低柔:“笙笙,你就给大哥服个软,不行吗?”

余笙笙微抿唇:“我都下跪认错,还要如何服软?”

“二公子,不如你教教我,怎么能让大家都满意?”

苏砚书心口狠狠一跳,想起之前她的质问,松开扶着她的手。

苏知意软软靠在苏夫人的怀中,轻声道:“地上多凉啊,妹妹的膝盖跪坏了可如何是好?”

余笙笙轻声道:“不妨事,奴身贱,比不得苏小姐身娇体贵。”

她抬头,清冷的眸子和当年哭着解释时截然不同。

“当初是我有眼无珠,伤了苏小姐,落得今日下场,活该。”

四周一静。

苏知意双手握紧,似是难以置信余笙笙会这么说,她轻推开苏夫人,强挣扎着似要站起来。

苏夫人慌乱地赶紧扶住:“意儿,快坐好,不怪你,当初的事不怪你。”

苏定秦嗓音里的怒气压不住:“一年了你心中怨恨还不散?

你到底有多恨我们?

知道你要回来,我们都在此迎你,你还想怎么样?”

“皇后亲自教你规矩,”苏砚书叹口气,“笙笙,你从未受过世家教育,这也是你的造化。”

造化,余笙笙无声冷笑,非人的折磨,让她饱受摧残,要不是她心志坚定,说不定早就成了疯子。

苏定秦见她这副模样,还想抬手打她,苏砚书挡住,皱眉微微摇头:“大哥,算了。”

“府门口,莫被人看了笑话。”

“大哥,二哥,别罚妹妹了,”苏知意声音虚弱几分,“妹妹,你还不知道吧?

早先在乡下善待你的吴奶奶也在府里,正等着你呢。”

余笙笙猛然看向她,耳中一片嗡鸣,脑海中回响着宋女官的话,“乖乖回将军府去,有惊喜给你。”

吴奶奶,在乡下唯一善待她的人,要没有吴奶奶,她早就被打死饿死了。

从皇后别苑出来,她想过逃走,哪怕隐姓埋名,可现在她知道,她走不了。

余笙笙从地上爬起来,迈步往里走,苏定秦脸色阴沉。

母亲、兄长、姐姐皆在此,全在此迎接她,她却不知好歹,连个好脸色都没有,一提那个乡下婆子,竟然就急着进府。

哼,真是养不熟。

苏定秦伸手臂拦下余笙笙:“来人,送表小姐去祠堂!”


余笙笙没有开心。

此刻,她没有心。

从前期盼归家见血亲热切的心,早已经凉透。

就在刚刚,她唯一的欢心和期待,都在看到吴奶奶跪走时,被跪得粉碎。

吴奶奶的腿有旧疾,一到雨季、冬日,都酸胀难受,每每都是她进山采药,细细敷上几日方能缓慢走动。

就在前几日,京城刚下过一场大雨啊。

吴奶奶的腿,怎么受得了?

余笙笙下意识跟两步,苏知意带笑的声音混在轮椅滚动声里:“祖母慈爱,知道妹妹在乡下时,受吴家照顾,你回府前特意把她接了来,留在身边做个闲散婆子。”

余笙笙手指掐着掌心,喉咙艰涩挤出声音。

“多谢老夫人,我初回府,身边也无人,不如让她在我身边伺候吧。”

苏砚书看一眼余笙笙紧握的手,那手像抓在他心尖上。

自从昨天见面,还没见她对谁露出这般在意的神色。

此时竟然为了一个乡下来的粗使老婆子!

苏砚书淡淡嗤笑:“笙笙,你想用人,府里什么伶俐的丫环没有,何必抢祖母身边的人?

她初来不懂规矩,别又把你带坏了。”

余笙笙偏头看来,寒潭似的眸子漆黑如夜。

苏砚书心口微跳,不自觉咬紧后槽牙:“她什么都不懂,和你刚来的时候一样,在你身边毫无用处!”

和她刚来的时候一样,毫无用处,余笙笙目光深黯。

估计这才是苏家人真实的想法。

因为毫无用处,所以才被轻易舍弃;因为毫无用处,所以才被肆意折辱。

老夫人目光一瞥,适时开口:“好了,吵什么?

为了一个下人,不像话。”

“吃饭。”

余笙笙压下心头万般情绪,跟在众人最后,走向外屋。

余光瞄到看到吴奶奶小心翼翼入下珠宝匣子,又扶着桌子深吸几口气才勉强站起来,余笙笙心被无形细韧的丝勒住,一圈圈不断收紧。

她控制住想过去扶吴奶奶的冲动——不能去扶,扶只会害了吴奶奶。

到外屋,苏知意推着轮椅,坐在下尾位置。

苏砚书皱眉:“怎的今天坐那里?

你爱吃的菜在这边。”

苏知意眉眼微弯:“妹妹回来了,自该她在母亲身边,我在哪里也无妨的。”

老夫人对苏知意招手:“来,阿意,坐到祖母这边来。”

苏知意犹豫一瞬,推着轮椅过去。

老夫人轻拍她的手:“你是咱家宠大的,郡主之位在身,什么时候饭桌上都会有你的座位。”

她一指中间的鱼汤:“今天鱼汤最鲜,这白鱼可是你大哥昨天去寒潭捕捞的,养了一夜,天不亮厨房那边就开始熬制。”

苏知意眼睛晶亮:“谢谢祖母,谢谢大哥。”

“我记得妹妹也爱喝鱼汤,妹妹快坐,一起喝吧!”

苏夫人拉着余笙笙坐下:“意儿还记得笙笙的口味,姐妹就该这样感情深厚才好。”

话音落,吴奶奶捧着碗开始盛汤。

苏知意一边和老夫人聊天,压根没有注意,说到兴起处一抬手,把吴奶奶递过来的汤碗打翻,湿了满身。

“啊!”

她惊呼一声。

桌上人人色变,立即起身围上去。

余笙笙冲到吴奶奶身边,低声询问:“没事吧?”

吴奶奶摇头。

苏砚书回头看到这一幕,俊美的眸中光芒如毒箭。

瞧瞧,他的好妹妹,不说关心自己家里人,却拉着一个乡下婆子问长问短。

他冲过去,刚想动手,余笙笙挡在吴奶奶身前。

“让开。”

余笙笙小腿都在微微颤抖:“二公子,吴奶奶年纪大了,并非有意,请您别伤她。”

这是她回来第一次好声好语。

苏砚书听清她声音里的颤声,心也跟着一颤。

恍若回到初见,他抱了只小狗想送给第一次见面的妹妹,不料小狗半路跑了,他一路追,追到余笙笙脚下。

余笙笙以为他要伤害小狗,也是这样紧张地声音有点颤,却仍旧抱紧小狗,让他别伤小狗。

苏砚书喉咙轻滚,缓缓收回手。

忽听苏知意带着哭腔:“好疼,好烫!”

苏砚书如被火上浇油,阿意素来坚强,从不轻易叫疼,这次一定是被烫伤了。

苏砚书怒视余笙笙,一把推开她,靴尖踢在吴奶奶腿上。

吴奶奶扑通一声跪下,额头立时见汗。

“吴奶奶!”

余笙笙赶紧扑过去。

苏砚书气笑:“你还护着这个老婆子?

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,凭她,这种下贱之人,能进苏府?

苏府是什么样的门楣......”下贱之人。

她和吴奶奶,是一样的人,要不是因为身体里这点血,她也没机会进苏府。

早知是落入深渊般的绝望,她当初就不该希望。

也好过如现在这般,希望被打碎,一丝不剩。

余笙笙扬头,冷冽目光直刺他眼底:“苏府是什么样的门楣?

苏大将军镇守边关,少将军战功赫赫,就连小郡主都有功在身。”

“至于二公子你,就更不必说,京城才子,太子伴读,将来必入翰林,没准可以成为最年轻的首辅,风光无两。”

“我和吴奶奶这种如同贱草一般的人,就该在乡野活着,了此一生。”

余笙笙跪在吴奶奶身侧,叩个头:“余笙笙在此恳求,放我和吴奶奶离去。”

“我们与苏府,再无瓜葛。”

刚才还乱嘈嘈的屋子一静。

连苏知意也不再叫疼。

苏砚书眼底跳动着火苗,恨不能把余笙笙灼成灰。

她说什么?

为了这个乡野老婆子,要离开苏家,要和他们断绝关系?

听听,这是什么混帐话!

她明明说过,这辈子最开心的事,就是找回爹娘哥哥,就是做苏家人。

现在,为了个婆子,要走?

“你可知,你在说什么?”

余笙笙额头抵在双手上,是最标准的叩首姿势。

“求,老夫人成全!”

苏夫人软软倒在嬷嬷怀中,泪盈于睫:“笙笙啊,为何要如此扎娘亲的心?”

苏知意撑着轮椅扶手想站起来:“妹妹,别走,是我的错,我不疼了!”

苏砚书走到余笙笙面前,居高临下看着她,目光深若寒潭:“把刚才的话,给我收回去。”

老夫人脸色阴沉,重重一扔手中帕子,沉声开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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