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边,周羲庭回到医生办公室,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,深呼吸了几口气,他闷气稍散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他没有想到,六年不见,当初的小朋友,如今倒是像今天那棵玉兰一般,身姿挺拔,傲然于风中。
周羲庭觉得挺奇怪的,自己分明不是什么自来熟的性格,看似温和,实际跟人很有距离,并不会让人轻易地走进自己的内心,可他却很容易就喜欢上了这个小朋友。
想起昭昭经常说的妈粉,难不成自己也是这种心态?
不过小朋友也确实值得,年少有为,照他之前每次救自己时和这次的情形,怕是每次任务都如此拼命,却毫不在意自身安危。
做事认真自然是好,只是周羲庭很想让小朋友明白:只有保护好自己,才能更好的保护别人。
一连几日,周羲庭照常查房,却理都没理于辰星,所有需要交代的事情都是跟夏炎沟通。
于辰星本来觉得自己吃嘛嘛香,啥事都没有,真是周羲庭小题大做了。可这几天他憋得不行,算啦算啦,大丈夫能屈能伸嘛,道个歉好了,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错了。
出了病房于辰星向左走去,他早就让夏炎打探好周羲庭的办公室位置了。
在路过手术室时,于辰星很奇怪,咦?门口怎么围了这么多人,他也没太在意正要继续前行,里面却传出一阵嚎啕大哭,还夹杂着两个女人的声音。
一个声音很年轻:“我、我真的只是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啊,我们以前经常这样开玩笑的呀,我,我不是故意的啊…”,紧接着,又传出两声,啪,咚!。
于辰星好奇地走近,他个子高,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情形。
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女孩跌坐在地,手捂脸颊,泪流满面地盯着旁边担架床上被白布蒙着的人。床边伏着一个中年女子,声音已然哭得嘶哑,“你走,滚啊,滚!”
于辰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直到听到围观的人的议论纷纷。
“头发已经花白,看来是老年丧子,真是人生三苦啊”
“是啊,若不是独子,多少还有点安慰,不然…”
“真是可怜呐,听说是刚做了心外手术没几天,怎么这么不小心呢?”
……
于辰星一路沉默,转身回到病房,他好像有些明白周羲庭为何这么生气了,可说句实话,他有点茫然。
这几年,虽然在国内于辰星没有亲人了,可关心他的人也不在少数,长辈式的、同事间的,都有。
或许是他太急于成长了,每每受了伤、有了委屈也从不轻易说与人听,时间一长,连他自己都忘了,他今年也刚23岁。
于辰星不想去想,可控制不住。
如果,不是那场灾难,如果,不是自己任性,那自己现在,应该还是那个摔倒了会跟妈妈撒娇,想吃什么就要爸爸去买的男孩了吧。
可惜,没有如果。
六年前,十七岁的于辰星性格开朗阳光,成绩拔尖,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小孩,还很喜欢各种极限运动,是个调皮的学霸没错了。
一个周末,难得一家三口都在家。
“小辰啊,快过来,你猜爸爸看到什么了?”原来是于爸爸在网上冲浪时,看到有国际航天展览在姜城举行。
看着儿子双眼发光,于爸爸嘘了一声,“小声点,激动啥,领导还没批准呢,交给你了,”说着于爸爸就瞟了一眼厨房。
显然父子两个很有默契,于辰星瞬时心领神会,跑到厨房跟妈妈撒娇求情,晃得于妈妈锅铲都差点扔地上。
“小辰别闹了,马上要高三啦,你不是一直想考飞行学院嘛,分数线很高的呀,妈妈觉得,要不暑假还是报个高考冲刺班吧,你说好不好?”
小样儿,以为我没听到吗?于妈妈暗笑,这两个人真真幼稚, 每每想要什么,都是老的出谋划策,小的娇嗔痴缠,可偏偏自己还吃这一套。
“好啦好啦,去看展览可以,但回来之后你可要收心学习了,”于妈妈正视儿子,温柔却认真的说:“跳舞骑车这些都先放一放,妈妈是支持你爱好的。不过小辰,你要明白,人生的每一个阶段,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,如此才能不留遗憾。”
于辰星连忙点头,竖起三根手指,“妈妈你放心,我保证好好学习、天天向上,等我毕业了,以后开飞机带你和爸爸去环游世界!”说完还跟于爸爸打了个眼色,两人相视一笑,好不得意。
正好自家亲戚在姜城有空房子,一家三口就当旅行了。
疫情初期,整个姜城没有多少人察觉,偶有不同的声音出现,也都被压了下去,毫不知情的于爸、于妈,更是四处游玩,不亦乐乎。
于辰星呢,只去看了航空展览,他对名胜古迹没什么兴趣,自觉还不如在屋里拼拼新买的飞机模型,打打游戏来得痛快。
玩的当真是日夜颠倒,饭都是在自己屋里吃的。
最初于爸爸只是有些咳嗽,也并没有放在心上,可没过两天,外面铺天盖地的都是疫情新闻,于爸、于妈更是双双发烧。
“于先生你好,我们这边已经做好信息登记,请您和您的家人自觉居家隔离,有情况及时上报。嘟、嘟、嘟。。。”电话被挂,于辰星看着父母高烧虚弱的样子,不行,要去医院!
姜城医院,候诊大厅。
“双阳,确诊无疑,”接诊的医生看也没看于辰星,异常平静地说,“早就没有床位了,你们只能一边来医院门诊打针,一边自我隔离上报社区等安排”。
于辰星呆立当场,怎么会没有床位呢?可是医生没再理会他,因为等待看病的人实在太多了。
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,缓过神来的于辰星,只能默默地扶着父母去医院注射区等待打针。
注射区里人挨着人,甚至已经到了插不进脚的拥挤地步,此情此景,谁是确诊、谁是疑似、谁又只是单纯发烧,没有人在意这个,每个人都是木然呆滞,认命的样子。
等待床位的时间格外难熬,于爸于妈持续高烧,人已经恍惚到说胡话了,药物和打针都无用。
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,于辰星开始不顾一切的求助,微信、互联网、市长热线、报社,一切可以想到的渠道他都用上了,依然没有任何医院可以收治他们。
终于,在确诊后的第四天,姜城市防疫站打来了电话!
“已经安排两个床位,请持本人身份证于中午12点前往姜城医院办理住院。”
艰难的扶着父母来到人满为患的医院大厅里,于辰星嘱咐父母:“爸、妈,我去办理住院手续,你们在这里等我,我很快回来”。
果然与上次不同,有穿白大褂的人在等他,于辰星小心翼翼地接过住院证,这么多天以来,第一次发自内心的高兴。
于辰星转身往回走,可很快映入眼帘的,却是满身满地的鲜血和父母倒地的身影。
浑浑噩噩中,于辰星跌跌撞撞地跟着走到急救室门口,看着父母被推进去。
良久,再被推出来。